第一章：初入宫门深似海
这一年，我十六，皇帝十九。
我坐在坤宁宫暖阁，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遮着视线，手心紧张得出汗了。
到底是出嫁，少女怀春的忐忑心情还是有的。
直至二更天，门被突然推开！
浓烈的酒味随风一起吹进来，冷冽低沉的声音如雷般炸响：“你就是朕的皇后？”
“参见皇上……”不等我行礼，那人就打断了。
“你听着，朕不愿娶你，也不会临.幸你。从今以后，不会有任何妃嫔向你请安，你就在这坤宁宫好好做你的皇后吧。这是你凌家要的，朕给了。”
我木然地坐着，深呼吸，起身，行礼。
“臣妾会谨记在心。”我苦笑，看来一辈子都要葬在这后宫了。
“你知道就好。”
他语气中有丝微的诧异，转瞬便推门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冰凉的液体自我脸颊滑下，可我没有哭出声音来。
我是凌家小姐，怎能失礼于人前？
“皓月，替我更衣。”我咽下泪水，淡淡地吩咐。
“小姐……”皓月不安地轻唤。
“更衣。”
我闭上了眼睛，任由皓月为我褪去了华丽繁重的嫁衣……
三个月过去了。
皇帝没有再来过，太后出宫去寺里祈福，我偏安一隅，清净自在。
我向皇上请旨，亲自挑选了几名宫女太监伺候。
皇上准许了。
我至此都不知皇帝是什么样子，安分守己地度日。
这日阴雨绵绵，我坐在亭中，略一思索，提笔在薛涛签上写下——
轻阴阁小雨，
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色，
欲上人衣来。[《书事》唐·王维。]
皓月进来，看见我手上的花签，笑着说：“小姐今日好兴致啊。”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皓月说道：“小姐，听说今夜皇上会大宴群臣，好像是二少爷凯旋了。”
我猛地起身，“我二哥回来了？”脸上绽开笑容，却有泪滑过。
自踏进深宫，我便再没见过亲人了。
我轻轻擦拭泪水，恢复了平日的恬静平淡，二哥回来就好。
这时，玉梅进来禀告，“娘娘，张总管来了。”
我起身进屋。
“参见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同赴今晚的宴会。”
“……劳烦总管回禀皇上，本宫身体不适，不能去了。”
“奴才遵旨。”
张总管离开后，便将那金盘内的华服首饰留下了，说是皇上送给我的。
金色凤冠，华贵宫服，精美钿花、金簪闪烁发光。
我苦笑。
若不是庆祝二哥凯旋，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些东西吧。
皓月急了，“小姐，这次宴会老爷和大少爷也会参加，难得能见面啊。”
我闭上眼，“我答应过皇上，就该信守这诺言。你去吧。”
皓月咬咬唇，还是退下了。
我静静地坐在塌上，心中清楚，皇帝是不想让我去的。
我既答应了他，又何必讨嫌呢？
当晚，太监*敬传来消息，宴会上皇帝赏二哥三*统帅的头衔。
我心脏猛跳，再也坐不住了。
我父亲是朝廷右相，大哥乃户部尚书，三哥拥举国之富，我更是贵为皇后。
凌家已经权倾朝野，皇帝此次又怎会真心交给二哥兵权？
怕不是，试探罢了。
若二哥当真接受封赏，凌家的灾祸怕是要临门了。
我的心瞬间凉透了。
第二章：劝兄避险，免天子猜忌
翌日，我惯常来到九曲长廊尽头的烟波亭，那里遍植荷花，曾是人间胜境。
据闻是先皇为全妃建造的。
自全妃诞下四皇子薨后，便鲜少有人来，渐渐衰败了。
我在此弹奏了一曲，琴音淼淼，却不再有往日轻快自在之意。
“娘娘不开心吗？”皓月问我。
我释然一笑，“没有，你别多想了。”回首，继续弹着。
“小妹，你的琴声还是这样动人。”一个声音响起，那么熟悉，我惊诧地转身。
“二哥。”我轻声叫出，眼睛模糊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二哥笑着跪拜下去。
“二哥，这里又没人，不必这样。”我连忙扶起二哥。
“君臣有礼，可不能乱了规矩，”二哥仔细地打量着我，眉头一皱，“小妹，你瘦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已经许久没有家人的关心了，我的情绪敏感又脆弱。
二哥慌忙为我擦着，脸色一变，“妹妹，可是在这宫中过得不如意，被欺负了？”
“二哥。”我破涕而笑，“你的妹妹可是皇后呢，有谁敢啊？”
二哥也笑了，“我就说嘛，谁敢欺负咱们凌家人。”
我笑着请二哥坐下，“二哥怎么来的？”
“你出嫁时我便没能见上你一面，此次班师回朝，便特意奏请皇上见妹妹一面。”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上对你好么？”哥哥问道。
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不置可否地笑笑：“挺好的。”
只能用谎言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那就好。我的妹妹国色天香，哪个男人不爱？”哥哥大笑，满脸骄傲。
“二哥，听说皇上赏你统领三*？”我还是提起了心头忧虑的事。
“对呀，你哥哥用战功换来的，”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自信。
我却低了头，轻轻问道，“二哥为何不力辞呢？”
二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什么？这可是我应得的呀。哥哥可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立下的战功，护着他的江山，你不懂，你不懂。”
二哥摇摇头，满是无奈。
“二哥，也许薇儿不懂战场的硝烟，可也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
我站起身，看着二哥阴晴不定的脸，深吸一口气，“皇上向来跟爹爹不和，我嫁进宫才好些，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我们凌家势力太大了，难免不是皇上的心头大患。”
二哥皱紧眉，显然是听进去了，可他还是不甘心。
我望着二哥的眼睛，低声说，“为了我们凌家以后荣光长在，你也得把这个三*统帅辞了啊！”
二哥依旧没有表态，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苦笑道，“二哥，你真的以为妹妹在宫中享福吗？这么长时间了，妹妹连皇上的样子都没见过，每日吃食都是皓月在小厨房做的。皇上心里根本就是恨我们凌家的。”
“你说什么？”二哥噌地站起身，“皇上竟如此冷落你？”
我很随意地点点头，浅笑道：“二哥，妹妹不在乎，只要我们凌家好，妹妹就知足了。你千万别告诉父亲，我在宫中的境况，只说一切安好就行了。”
二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
他沧桑的脸上有些许悲戚，“小妹，为了我们凌家，委屈你了。”
我忍着泪水，摇摇头。
二哥匆匆离开了。
我独自回到坤宁宫，心中微凉，为二哥，也为自己。
我听到殿内有低泣声，有些讶然。
玉梅馨兰捂着脸走出来，头发凌乱，眼圈泛红，明显是被欺负了。
我忙问，“出什么事了？”
第三章：我不会让凌家出废后的
玉梅看到我，拉着馨兰跪下，“娘娘，今日柳妃娘娘来了。”
我进宫许久，听闻柳妃在后宫最得圣宠，从不曾见她来请安，今日前来为何？
“她来做什么？”我示意她们起身，继续说。
“柳妃娘娘问皇后娘娘您在不在，奴婢说您去明镜堂了。”
“嗯。”我点头，毕竟皇帝并不允许我出坤宁宫。
“可她还是带着宫女在坤宁宫前后转，来到了正殿，非要进去。”
我微微皱起眉头，柳妃此举算是僭越了。
玉梅抹着眼泪继续说，“奴婢知道，坤宁宫没有娘娘许可，不能让人乱逛乱闯，可柳妃娘娘说，这后宫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然后呢？”我极力让声音平静。
“奴婢和小福子只能拦在门口磕头，柳妃娘娘觉得没意思，后来才带人走的。”
我眼底一片冰冷。
再如何，我也是被皇帝从乾坤门娶进来的，论身份尊贵我都远胜于柳妃。
她仅仗着皇帝宠爱便如此跋扈。
竟丝毫不把我背后的凌家势力放在眼里。
难道……
她有了其他可与我抗衡的筹码？
玉梅见我神色不郁，忙道：“娘娘别生气。”
我叹气，“是我不好，你们本该是宫内最受人敬畏的坤宁宫宫女太监，可我空顶着皇后的称号，却半点用没有，让你们受了委屈。”
玉梅连忙摇头，“娘娘快别这么说，您对奴婢们的好，奴婢为娘娘死也甘愿。”
我摆摆手，不说这个了。
“柳妃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我问。
“是没说过话。不过她临出坤宁宫时，奴婢隐约听到她跟身边宫女说……”
“说什么？”我直觉这就是她敢嚣张的原因。
“嗯，她说‘你们方才那样真是给本宫丢脸。难道本宫非要进去不成？待本宫产下麟儿，这里还不就是本宫的。’”
我心一沉，看来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了。
皓月低低地唤了我一声，“小姐。”
我见她满眼的担心，叹气，“你是怕万一柳妃产下皇子，会对我取而代之？”
皓月没说话，只是为我端上一杯茶。
我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氤氲的白雾扑面，使我的面容朦胧起来。
“皓月，你放心，我不会让凌家出一个废后的。”
第四章：夜深闻箫声，逢知音
皓月担忧地看着我，端了点心过来。
她摸了把口袋，突然惊叫，“小姐，您的薛涛签不见了。”
我拍拍她的手，“不过是一首诗，没有什么不敬之词，丢就丢了吧。”
皓月还是觉得可惜，有些闷闷不乐。
我笑道，“帮我解发吧，我想沐浴。”
皓月走近过来，却又是一声迷惑的惊叫，“小姐，你的碧玉木兰簪呢？”
我伸手一摸，发髻上只有几枚簪花。
那碧玉木兰簪是进宫前母亲给我的，这是她当年的陪嫁，不能弄丢。
我心下一紧，“想必是落到九曲长廊了。”
我吩咐皓月带着小禄子他们去找，但将近傍晚，还是没有找回来。
或许，烟波亭不是没人去。
簪子该是被人捡走了。
想及此，我的心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直觉会发生什么事情。
为此，我让小荣子小禄子在烟波亭上挂了白色的羽纱帘帐。
希望捡到簪子的人可以还回来。
一日，我正在绣一副大漠如烟图，蕙菊走了进来。
“娘娘，丽妃听闻柳妃娘娘怀孕，特意前去道喜了。”
“和妃呢？”
“和妃娘娘倒是没有太大的举动，听说向皇上请旨去隆福寺给柳妃祈福。”
我点头，看来和妃还算是聪明人。
我起身望着平静的湖面，道，“怎么说我也是后宫之主，皇上即位虽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柳妃怀孕是好事，我们也得有点表示。”
皓月点点头，却又为难地问道：“可是，娘娘，我们该送些什么过去呢？”
我笑着看她，“我大婚时的子孙饽饽你可是尝过的，就做那个吧，图个吉利。”
皓月应下了。
当晚，我仔细挑选出一只凤舞九天的朱漆木匣，将子孙饽饽精心包好放进去。
并吩咐紫樱、玉梅和小福子小喜子，送去柳妃的昭阳宫。
等了许久，却不见他们回来。
我有些不安，“他们去了有多久？”
惠菊在门口四处张望，“回娘娘，两个时辰了。”
这时，皓月满脸喜色地进来，“娘娘，*敬带口信来了。”
我忙起身，询问二哥的情况。
二哥真的听了我的话，向皇帝辞去三*统帅的位置，皇帝为此赐给他钱帛府邸，连称他忠心耿耿。
看来我猜得没错，皇帝并非真心将三*交给二哥，只是一次试探罢了。
凌家逃过一劫，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刚坐下，就见小禄子匆忙进来，“娘娘，柳妃娘娘把紫樱他们扣下了，不过现在已经放人了。奴才怕您着急，先跑回来告诉您一声。”
我霍地站起身，“扣下了？为什么？得罪柳妃了不成？”
小禄子没有回话。
此时，紫樱、玉梅、小福子和小喜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娘娘。”
四人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哭起来。
我示意皓月将她们扶起来，柔声问，“出了什么事？”
小福子擦擦眼泪，“咱们奉娘娘懿旨给柳妃送贺礼，巧的是，皇上与和妃也在。”
紫樱接着说，“我们便在一旁候着，柳妃问我们是哪个宫的，奴婢刚说是坤宁宫，柳妃脸色就变了。”
紫樱说着哽咽了，我转头看着玉梅，内心有些愤怒。
玉梅继续说，“皇上笑着说您做得还算得体，柳妃的脸色变得好快，眨眼就笑了。让我们先在偏殿候着，还让丫鬟们好好招待。”
小禄子又说，“我们等了许久，柳妃直到晚膳才召见我们。当她看见食盒内的子孙饽饽，一下子就生气了。硬说您没安好心，逼着我们吃。我们哪儿敢吃，她就让身边太监硬塞，还打了我们。”
皓月闻言，气红了脸，“小姐，她凭什么打他们，咱们又没做错什么？”
我苦笑，是我大意了。
柳妃现在怀孕，生怕有人*害她的孩子，又怎会接受我送的食物呢？
“怪我没有考虑周全，快下去好好歇息吧。”我摆了摆手，让人扶他们下去。
“皓月，随我去烟波亭。”
“小姐，这么晚了您去烟波亭做什么？”皓月诧异地问。
“心里憋闷的很，”我笑笑，“让小荣子跟去吧，他懂点功夫，别惊动侍卫了。”
“可是，小姐……”皓月还想再劝，见我执意要去，便只好拿了披风出来。
夜色很暗，凉风飕飕。
我小心地避开巡夜侍卫，穿过御花园，才到了烟波亭。
我凭栏而望，回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是想办法得到皇上的垂青，做个有底气的皇后，为凌家势力做保障？
还是随皇上心意默默避世，安静地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风吹乱了我的鬓发，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轻裘披风，手触及紫玉菱花箫，一点凉，心中寂寥苍凉。
我吹起了《流水浮灯》，略带哀怨的曲子飘荡在西子湖上。
突然有人拍手，夜空中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声。
“姑娘好箫声。”
我惊得回身，隔着羽纱帘，借着月色能看出来是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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