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在大山包大海子湿地越冬的黑颈鹤郑远见摄
红星新闻记者王震华蓝婧
编辑郭宇
日光耀眼，天空湛蓝，正值大山包苦荞收获的季节，下午3点，35岁的邵聪学和妻子仍在地里忙着“打荞子”。
距离昭通市区60多公里，这里是云南大山包湿地的核心区，昭通市大山包镇合兴村长会口组。
时令已进入农历九月，越冬的黑颈鹤将会陆续抵达，邵聪学也将迎来一年中“责任最重”的日子。作为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名护鹤员，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邵聪学都要给家门口这些邻居“雪中送粮”。
黑颈鹤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也是国际公认的珍稀濒危动物，被誉为“鸟类熊猫”。建于年的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最大的黑颈鹤越冬栖息地之一。大山包自然保护区的主要保护对象为黑颈鹤及其生境——亚高山沼泽化草甸湿地生态系统。
数量攀升
30年间，从多只到多只
每年10月底开始，黑颈鹤陆续由若尔盖草原南下到达大山包越冬或中转至贵州草海、曲靖会泽、巧家马树、永善茂林等地，至翌年3月中下旬开始陆续北返繁殖地若尔盖大草原。在大山包越冬生活天左右，最长的鹤群停留时间达多天。
“9月9的来，3月3的转。”这是邵聪学从小就熟悉的，当地人总结的关于“雁鹅”越冬的规律。
▲大山包黑颈鹤郑远见摄
在大山包，祖祖辈辈的原住民把这种颈、脚甚长，通体羽毛灰白，头部黑色的动物称为“雁鹅”，直到年，有专家在当地考察，听到“鹤”的叫声，循声望去，才发现当地人口中的“雁鹅”原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颈鹤。
发现黑颈鹤的消息发表后，大山包从此声名鹊起。年，昭通市人民政府批准建立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年将其升级为省级自然保护区，年经国务院批准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5年，云南大山包湿地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
虽然邵聪学对这些变化并不清楚，但从他记事起，就已经习惯黑颈鹤的存在。长会口村位于跳墩河水库边上，家门口就是“海子”。跳墩河是大山包湿地境内的主要河流，向西流入牛栏江。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到的黑颈鹤
每到冬季，黑颈鹤白天在山坡上觅食，晚上就在海子边上夜宿。“小时候经常看到黑颈鹤，就是数量很少，没有现在多。”父亲曾跟邵聪学讲过，过去大山包生活条件差，村民用猎枪打食黑颈鹤的事时有发生。
3.47平方公里水域面积的跳墩河水库的另一端，当地人叫海尾巴，48岁的合兴村现任村支书张开洪还记得，保护区成立以后“雁鹅”才被叫做黑颈鹤。“从我记事，大山包就有雁鹅，在农地里找吃的。漫山遍野都有，这里几只，那里几只，比较分散。”
▲大雪覆盖大山包，护鹤员进行雪地投食郑远见摄
村里的老人曾告诉过张开洪，一百多年前，到大山包越冬的黑颈鹤曾在这里繁殖。每个海子里面，都有一对“看海鹅”，每年3月，其他雁鹅离开后，它们会在这里繁殖、“看家”。后来，有人打猎，黑颈鹤只在这里越冬，转去别的地方繁殖。
保护区建立后，黑颈鹤的栖息地和夜宿地禁止人为活动，干了21年的张开洪现在看到的是:“黑颈鹤成群结队，上百只甚至上千只聚在一起。”
9年，郑远见从教师岗位转到保护区管护局科普宣教科上班，他目睹了黑颈鹤数量的变化过程。
▲到大山包湿地越冬的黑颈鹤数量从上世纪90年代的多只增加到现在的多只郑远见摄
随着大山包湿地面积从年建立保护区时的公顷增加到公顷，大山包生态持续改善、越冬黑颈鹤数量逐年攀升，每年到大山包越冬的黑颈鹤从年建立保护区时的余只到现在的多只，最高峰时达到多只，成为我国目前已知越冬黑颈鹤种群数量最多、密度最大的越冬栖息地之一。
监测显示，年冬天，昭通大山包保护区黑颈鹤迁徙数据达到多只。是迄今为止，历年来大山包监测到黑颈鹤数量的最高记录。
退耕还湿
“既减负又增收，还能保护青山绿水”
从“人鹤争食”到“鹤进人退”，截至到年12月，大山包自然保护区迁出部分村民共户人，并将迁出村民所余留的耕地全部恢复成草场和湿地。
“三月份的时候，这里风一吹就黄沙漫天，沙子打在脸上生疼。”郑远见对30年前大山包的“生态”记忆犹新。
▲大山包湿地风光郑远见摄
年，郑远见中师毕业后，回到老家，距离大山包30公里的炎山乡教书。从炎山到昭通的必经之路要经过大山包。沿途都有居民，当地村民在山上种植，放牧牛羊，春天一刮大风，就起沙尘暴。“在升格为国家保护区之前都是这样。”
“放牛、放羊都在海子边、山坡上，以前山上光秃秃的，草都没有，地种的多，灰尘很大。”小时候，邵聪学放学后都要帮家里放牧。
张开洪用“无灾不成年”来形容当地的苦。由于大山包海拔较高，一年到头，“种地收成不够半年吃，“只要受灾，经常没有收成。”
一份官方资料显示，曾经的大山包乡，全乡经济落后，基础设施差，农村贫困面大，贫困程度深，人口素质低，人民群众生产生活困难。境内无任何工业，矿产资源匮乏。全乡有草场10多万亩，以养殖畜牧为支柱；有耕地4万亩，粮食作物主要有洋芋、荞子、燕麦，生产耕作粗放，广种薄收，加之自然灾害频繁，有“十年九灾，无灾不成年”之说，因此，粮食生产极不稳定。
发展畜牧业“比种地好一点。但牲畜多了，草场又承载不了。”过度放牧导致大山包草场退化严重，“二三月间，漫山遍野都是‘灰龙’。”当地人把疾飞扬起盘旋的灰尘形象地称为“灰龙”。
郑远见感受到的变化发生在年大山包升格为国家保护区后，“国家大力支持退耕还林还草，生态就开始改变了。”
相关资料显示，昭通市和昭阳区于年制定发布相关文件，就国际重要湿地的保护管理作出了具体规定。8年9月25日，云南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第五次会议审议通过了《云南省昭通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条例》，并于9年1月1日起施行。
▲大山包湿地风光郑远见摄
近年来，大山包自然保护区先后实施了保护区建设、国家湿地保护补助、大山包国际重要湿地生态效益补偿、湿地保护与恢复、湿地生态效益补偿等一系列湿地修复与保护项目建设。采取退耕还湿还草、筑坝蓄水修复湿地、天然泉眼保护、人工种草恢复植被、裸地修复改善湿地生态保护等工程，扩大了湿地面积，提高了湿地生态品质，有效改善了黑颈鹤的栖息环境。
“原来海子边上，一脚下去都是沙子泥土，现在湿地恢复，看着是草，一脚下去都是水。”邵聪学所在的长会口村，还有村民13户。保护区一系列退耕还草还湿政策实施后，村民意识到原来的种地方式“对环境损害很大”。“现在的地都是种几年，再撒草养几年，调换着种。”
“顺着河边，全部退耕还草，退了亩，都是这几年做的。”郑远见介绍。环境的改变，也直接影响到了村民的生活，“原来放牧牛羊，草场不好，没有草养不住，一年都在种，很累很苦却挣不到钱，现在保护起来，牛羊也有草喂了，人也轻松了。”
年，邵聪学家世代居住的茅草房变成了水泥平房，去年邵聪学还花3万多元买了一辆小汽车接送女儿上学。
合心村有23个自然村，原来每户人家都有一百多亩地，逐年退耕后，现在每户土地多的有三四十亩，少的有十几亩。张开洪介绍，退耕还草政策实施后，政府一亩地补贴元，年涨到了元。
▲9月，大山包放牧的羊群王震华摄
退耕还湿以后，保护区管护局划分了禁牧区和放牧区，在当地村民中实行科学养殖，禁牧区不准牲畜进去，草割了回来喂。“原来放一只牛吃的草，现在割回家来可以喂五只。”张开洪介绍，原来大山包的村民，祖祖辈辈靠种地都发不了财，现在在保护中开发，劳动力得到了释放，附近鸡公山大峡谷景区开发后，村民不再困在土地上，有不少人从事旅游服务行业，“烧洋芋、烤串串，还拿着生态补贴，生活一年比一年富余。”
“既减轻了负担，又增加了收入，还保护了大山包的青山绿水。”张开洪感慨。
人鹤共生
百姓在前耕种，黑颈鹤在后觅食
在保护区村民看来，保护黑颈鹤，大山包才有希望。甚至有当地村民半开玩笑说，我们吃的都是鸟食，没有黑颈鹤，大山包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保护区平方公里和大山包镇行政区划完全重合，大山包镇都在保护区范围内，边界完全重合。”在郑先进看来，这是大山包保护区与其他保护区不同的地方。
▲冬季的大山包湿地郑远见摄
截至年底，大山包保护区内的5个行政村仍生活着人。截至年12月，结合脱贫攻坚工作，大山包保护区共实施户人进城入镇易地搬迁，仍有多人生活在保护区内。
保护区一般划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按照国家的保护区条例规定，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不能有人活动。因此最初有人提出，大山包剩余的村民有条件的话要逐步搬出去。
▲保护区内村民收割的荞麦郑远见摄
郑远见介绍，经过保护区管护区工作人员的保护实践和观察，发现“这个理念对大山包来说不太合适。”
首先搬迁的费用巨大，村民如何安置；其次，如果村民都搬走了，谁来种地，黑颈鹤的食物从哪里来；再者，黑颈鹤的生活习性决定了其不能在深草环境中生活，如果草地没人管理，就不再适合黑颈鹤活动和觅食。“按照保护区条例，保护区不准放牧，但真的要禁牧了，黑颈鹤就不来了，草太深，黑颈鹤飞都飞不起来!”
在郑远见看来，当地老百姓把草割了，放牧的牲畜啃食了之后，黑颈鹤活动非常方便。与此同时，牛羊的粪便养活了大量的蚯蚓和屎壳郎，这两者及其幼虫又是黑颈鹤的蛋白质来源，“这条生物链是很完整的，倘若破坏了，对黑颈鹤而言是灭顶之灾。”
长期在大山包监测黑颈鹤的郑远最常见到的画面是，老百姓在前面耕地播种，黑颈鹤在后面远远地看着，老百姓走远了，黑颈鹤会跟过来觅食。
▲9月下旬，保护区内，村民收获土豆王震华摄
8年，大山包保护区推进了一项新举措，在保护区核心区建设黑颈鹤食物源补充基地。主要是在黑颈鹤夜宿地周边，选择农地种植黑颈鹤在大山包喜食的土豆、萝卜、燕麦等农作物，采用只种不收，或者粗放收割的办法为黑颈鹤提供食物补充。
这是保护区跟相关动物研究专家一起，通过长期调查监测黑颈鹤的活动区域后推进的举措。每年的冬季，大山包的护鹤员都会对越冬的黑颈鹤进行投食，但他们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黑颈鹤都会来吃投食，有一部分更喜欢自己在地里刨食，于是便有了建立黑颈鹤食物源基地的想法。
▲大山包保护区管护局联合科研单位开展黑颈鹤及其生境研究郑远见摄
事后证明，亩的食物源基地成功建设，增加了黑颈鹤的食物储备，为黑颈鹤提供了更多更好的食物来源。
洋芋（土豆）是大山包村民最重要的农作物之一，9月下旬正是收洋芋的季节，合心村村支书张开洪家的30亩地，全都种了洋芋。收获时，张开洪会把大的收了，小的留着，“过段时间，犁地时翻一次土，那些小的就会露出地面，正好给来越冬的黑颈鹤吃。”不止是张洪开，保护区所有村民的都养成了这样的收割习惯。
郑远见认为，大山包保护区很特殊，土地是老百姓的，村民是原住民，按照保护区条例核心区是禁止人活动的。但现在，当地老百姓和黑颈鹤是和谐共生的，“冬天的时候，牛在前边啃草，黑颈鹤在后面啄食。画面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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